Friday, May 11, 2012

DIY婚禮




















朋友搞了個簡單的婚禮,在倫敦東南面八十公里、歐洲之星火車中途的Ashford鎮的十九世紀風車下,行禮連筵席長達八、九小時,但一切從簡。一到埗就見新人落手落腳招呼,倒像入伙派對。是的,是派對而不是典禮,不追求莊嚴氣派和戲劇性的浪漫情緒,以人為本,在簡樸的環境中五十多位賓客自行摻和,享受這一天,是我經歷最為愜意的婚禮。

港式婚宴常如奇觀(spectacle)或舞台演出,追求凝練統一的效果,將中式的和諧和歸屬概念,借西洋的體制和文化優勢放大場面。媒妁之約是私密的序幕,晚上的正本大戲則是王子公主的「宮庭feel」。中式喜慶略嫌紛亂,論資排輩的和諧又消解了主角的位置,西洋的超然結構則適時將spotlight放回主角身上,組織上表達一種古典的、上昇的美感,為主角烘托出glamour。長輩的要求比較傳統,關鍵是公告天下,至多擺多幾圍好在親友前有面;觀眾入座後則兼任臨記,間場時自行串連,action時則負責扮演得體的名流。沒有混亂失控,所有事情都顯得合情合理,順理成章,穩定壓倒一切,令人嚮往。神話的潛台詞是:透過大龍鳳總找得著一條得天獨厚的脈絡,在特定的時空裡都是貴族,按唯一的傳統價值就可以從此美好的生活下去,總之所有人都是有閒階級,沒有人需要處理俗務。婚禮期間所有人(包括男女儐相)都理應屬於形而上的一邊,形而下的事務,就以消費、或在後台解決;不是處理不了,而是為了「不用處理」的乾淨效果,一旦暴露人前就會穿崩或扣分。

如果目標為本的婚禮亟欲掩蓋俗務、擺脫物質,以求「天命」的效果,do it yourself則是誠實地面對世事的混沌,親手打造特別的日子令其更特別,不假手於人,主動掌控命運,而不容許人工的典章體制造成隔閡。

這次唯一的制式安排,是儀式開始時新娘先在門外埋位,然後在配樂中進場,除此之外幾無結構。新人只有一個造型(新郎是單吊tweed,勉強結了黃領帶,褲袋銀包電話),酒水小食自取,晚餐和散場時間不詳,坐位表是手寫的,廳內擺放了十幾架不太協調的古董單車,中場也加插了與愛情歸屬無關的風車導賞,大家似乎都隨遇而安,氣氛偏向寫意多於興奮。手工痕跡在典雅場合是大忌(除非是名家手筆並擺放妥貼),但這次環境本身的歷史和生機,沒有搶去婚禮的風頭,也不特別退居背景,而是暗中呼應。

其實場地安排的工夫不少,留影角和簽到簿、給每位來賓的小禮物、每枱的花飾、蛋糕一應俱全,食物簡單而美味,酒更是林林總總,但沒有嚴格的整體規劃,也就沒有強烈的風格化氣氛,按自己的心意投入了,不過份在意他人的反應,不強求所有人同時有相同的情緒。例如桌子以作家名字(Kerouac、Steinbeck、Dahl、Orwell等)編排,想來是新人的私人愛好,卻不特別與其他原素配合。各方的投入的共通點,不是一種「風格」而是以新人為作為一對伴侶;擺脫(藝術或時尚)形式的信仰,讓物質流露個人生活的痕跡,也許感覺更真切,也更有機連繫多數人的生活。

我最喜歡的一點是,當餐後到會人員離去,主人家就負責招呼客人,新郎等更捋起衣袖洗碗去,隔一會又出來繼續傾談。付錢聘請的服務生不存在下,主客不分你我,參與者既被招待也互相招呼,制度被消解,也就無所謂檔次高低,收去桌椅的大廳有點像社區會堂,我們像是宿營時不肯返房睡覺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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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後新郎的心得是「訂一個小地方」。實際上婚禮各有局限,港式規模較大而且常有「production value」的壓力,但形式和手作的對照,令人思忖「婚結人」與「人結婚」的分別,或者從中會找到更多agency(能動性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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