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January 13, 2010

2010年1月12日

好幾年了,我再寫不出甚麼。

雖然每天接觸文字,以之為生,閒時也讀了不少。不少窩心的東西,以為讀了進去,卻反覆都是相同類型,原來不覺間讓虛擬的投射,牽動似曾相識的情緒,投入文化氣氛,設想某種性情,從來沒有走出自我中心。

至於寫作,曾經著迷於傾訴與獨白,然後是《百年孤寂》式的繁複、混雜早期陳冠中的「三及第」語不驚人死不休,到涉獵擴闊,則極度壓縮概念,彷彿已將矛盾整合,雖然避開了多愁善感,卻也遠離了文字。

我已不知道形式的意義了。不說上一代的雕琢與刻意追求文學,連近年流行的極簡、或張愛玲的荒涼,也顯得作態。甚至歷史人性等大題材冷靜觀照,也不一定是好文字。原來以自己為通道,收集資訊寫出窩心的一句,也可能只是自以為是,放大了偏執,質素沒有任何保證,這樣的文字比作者更孤獨。掏心肝的效果多數是虛擬的感情,可以勾起人性的軟弱,通常廣受歡迎,但複雜化鬱結,或者自我安慰、寄情古人山水以強求超脫,不就是傳統中國知識份子的自我完成預言?

開始明白董橋論董啟章「太著意自己在寫作」的用意。不知道這句評語於董啟章是否成立,只是想「我在寫作」是一種良好意願,但願望多會落空,而落空會令人繼續寫作,沒完沒了,走不出圈子。

文字不能代替人生,文字風格不能作為處世之道,好文字不能補償其他不足。我不是文學人,更絕對不是詩人,看不到文字本身的終極意義,只看到沉迷文字的害處。

好文字穿透感情,不在乎文采、文學姿態、暖人心脾或高舉真理,而是緩慢而不可抗拒,早有預感而前途未卜的改變,既驚又喜卻不激情,冷暖自知,如像初夜之後的清晨。

好文字是不自我重覆的領悟而非更加沈溺。好文字潛移默化,效果與親身體會一模一樣。退而求其次,得不到喝彩、甚至惹來「行家」責罵但能帶來改變,也勝於所有人善頌善禱但一切如常。好文字能影響與我不同的人。

海明威說好文章是冰山一角。那隱藏的大部份,從前我覺得是作者本身的潛意識,但今天作為人類學學生我想是於微知著的了解,冰山一角則是由之所致的處世之道;思想不離行動,否則只是空言。參與才是真正的觀察,而行動在於成為問題的一部份。那麼起碼要進入大局的狀況,並不怕讓環境改變自己,不要只關心眼前小花而無視氣候轉變,否則永遠只能悼念花兒凋謝。計算的話在適當情境即是真話,真話失控則是罪過。文字是人生行動的一面,是劇本,不是替身、即棄的工具或走火的鎗。

現實不是以道理構成,唯有朝抵抗力最大的路走,才可以接觸真相,改變自己與及其他人和事,不讓思想空留紙上聲。文字可以供後人憑弔,但絕不能是預先寫好的墓誌銘。我不做徒勞的人,文字應讓我活得更好。

從今日起,不把玩信手拈來的譬喻或成語,也不以術語代替通暢的思路,不追求風格或去風格。深思熟慮下筆方得沉穩,知所進退思想方能奔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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