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November 18, 2011

歧義的誤解─Power of Making製品展

倫敦維多利亞與阿伯特博物館(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,V&A)現正展出的「Power of Making」,由貌似渣古的史提芬霍金專用機械衣到玻璃的假眼珠,以一百餘件形形色色的物件,展示工藝的意義。
 工藝品蘊含著一個矛盾:成品嚮往的工藝再高超其實都是凝固、或僵化的;奢侈品廣告中常見「匠心獨運」之類歌頌人性化以至身體化的字眼,不必然結合了商業和創作,而往往是以商業整合工藝和消費,箇中分寸展覽似乎不太拿捏得準。

製造的意義
 V&A的主題是工藝和設計,常設館藏也以世界各地不同年代巧奪天工的精品為主,概念和訊息為次,這次展覽策展人Daniel Charny來自設計背景,對製造的理解也很入世。按他的說法,「Power of Making」這題目語帶雙關,既指製造的效果,也指從中體現的自主。製造是人生在世最有力的行動,既是實際的營生方法,也是追求意義的途徑;一個浪漫的說法是「創造」(create)。本展覽正意圖要指出形而上、形而下不同層次的製造,本質上並無二致。
 策展人提出的訊息包括製作的分類、學習技巧的過程、進入狀態(in the zone)、產生新知識、邊造邊想等,總而言之即是展開工藝製作的過程,讓人重新認識其中的生存狀態和人的位置:一件物件的價值不只在於其達到的技術高度、性能或令人讚嘆的效果,更在於製作過程中的豐盛、製作者的開悟狀態等。
 其實這些在現代藝術之前都是常識,製成品往往歡迎觀者代入和領會到製作的過程。不過後來藝術商品化(不是商業化),交易價值愈形重要,著重與他物並排比較,就以感官的效果論英雄,之前的故事也便無人理會了。

回到成品之前
 甚至我們回看前現代的藝術品和製品,也受這種後來的觀點蒙蔽,以唯美的眼光觀之,例如偏好工整、精緻,即是完全的、均衡、封閉的。即非外表上的完整封閉,也是觀者的感覺上的,例如Jackson Pollack那著名的抽象滴畫,凡人也能一下子有了大概的印象──我們接收到的是結構完整的內涵,彷彿掌握了作品,但工藝的精神和一切真正的人的技能以至創作,其實是迎向未知,無論計劃如何周詳,都要接受物質的限制而作出對策,面對開放式可能性的處境中的巧妙處理過程。最重要的是,這個過程在成為作品之後往往便會永遠封閉;可以說,製造和製成品的關係,與知識和書本相同,前者是活的而後者則是死物,而在精緻的工藝品裡我們只看到標準的乃至理想的形式。
 但展品本身必然是「已完成」的。即使未達至計劃中的最後階段,也是施之其上的工夫的「結果」。事實上,任何物件都只能是結果,這是時間的不可逆性,問題是如何間接令人感受到之前的開放製造過程。另外展出的製品絕大部分都是精品,即符合上述的美感化眼光,容易令人從視覺效果觀之。

開放理解 平面敘事
 這題目既簡單又廣闊,策展者的策略就是無為而治。本展覽並無嚴謹的結構和敘事,展物以種種雷同分組,而寫著主題的展板則分佈四方,甚有悟者自悟的意味。
 展覽位於大堂旁的長廳中,精品一覽無遺,又實在似策展者所形容,富人私收藏的「奇趣屋」(cabinet of curiosity)。事實上,最吸引多數觀眾的也是出人意表的展品,如以織針製成的晚裝裙、為未來的變種人而設的連體頭盔等,共通處大概就是「Wow factor」,卻也似令主題和材料分離了。
 展品的分類有意將獵槍的槍膛、長笛放在一起,為的是示範「減法」。如此令人在對製品的既定印象與奇觀想像以外發現新的角度,同時突顯其製作過程。同理他們也避免將展品的質素量化, 48個汽缸的加長版電單車(原裝是3個)沒提供0-100km/hr需時,單車也無提供重量,雖然令人懸置了其定型,但編織出來的脈絡就只是平面理論「設計的基本原理」,無意中忘記了製作作為過程的開放性。
 於是最有趣的展品,反而是那錄像:三格平分的畫面,將四個工匠的施工過程剪接在一起,除了捕捉工具與運動的幾何類似,也在相鄰畫面以時差並置同一主角的不同角度,頗成功的重構了製作處境的開放和可能性(potentiality)。
 我們常將物件的價值定於其功能,或者是能做到的事,或者是予人審美快感,這種物質觀都是將物件抽象化,製成與使用(use或consume)間有一種時空的斷層。平心而論物件本身有點反理論,也即反某程度上反策展,錄像較成功也非偶然,Power of Making趣味有餘,訊息有點懸空,也是取巧或巧妙之一種。

文匯報.[2011-11-18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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