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May 11, 2010

水木清華

1 南方有嘉木
自從三天前布農在森林中採集野果時遇到了這根神木,便坐在樹底發呆。二十多人合抱的樹幹,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,枝幹遮住了半邊天空,不為人所發覺,簡直就是奇跡。樹技在搖,他感到樹在無窮細微地生長,從中對他說話。他的心也在生長,身體卻無可避免地愈來愈虛弱。
到了第七天晚上,布農不知那裡來的力氣,在樹的底部連砍一千刀,將之推下山坡,滾下河中,隨著水流左碰右撞而下,差點讓小山溝承受不了。

就這樣,神木現在安放在布農家門外的大空地。一天晚上布農在日出之前見到了神靈報夢,醒來之後他決定以神木製作一尊全森林最大的木像。與此同時神木離了土壤,卻沒有失去生命,而是將樹皮蛻去,老老實實的露出木質,吸收了日光、雨水和月色,更加透露出建築之美。引了布農仔細研究。在不太長的樵夫生涯中,他還沒有見過這麼細密有緻的木材,從木的紋理來看,兼有低地雨林、亞熱帶常綠林和高山寒旱帶三個氣候帶的特徵,也就是說起碼經過了三個冰河時期,就如亞里族的古老傳說那樣。由外到裡,倒似是老天爺的手筆多於一株自然生長的樹。

這棵樹材本身就是一件作品。他還記得很久前硬要將直紋的仿榔樹雕成曲線條的人像,結果毀了一塊好料。樹幹已離開了母土,就樣它這樣好好的安放在這裡吧。
說也奇怪,由這天開始,布農的家附近的昆蟲好像找到了固定的飛行軌跡,毒物也消失了,日夜的溫度變得穩定,後來他不再去摘野果了,乾脆種起田來,雖然技術十分生疏,每天他就在家門前忙。神木用新的方式一天一天地吸取天地精華,風霜雪露,煉成比石墨更加緊密的結構,這時的布農已不再欣賞山間的奇花異卉會隨時節生長淍謝,只要摸著那永不枯朽的神木便感到舒服。


2 隨波逐流
「喂,等了很久嗎?」A問。
「啊,不是,反正我在看書。」B抬起頭來,沒有笑容。
「真的對不起,老闆半夜傳了個SMS來,有一疊文件一定要在早上十時前弄好,雖然星期六我不用上班,但也要捱義氣幫幫忙啊。」A邊說邊在B身邊坐下。
「那又怎樣?」B挪開了身子,仍然心中有氣。
「我已準備今天的活動了,但要你先笑一笑我才告訴你。」
「不行,你一定要先告訴我。」
A見B反而更不滿了,只好吐吐舌頭,「我們去玩急流,好嗎?」

A早就準備好回鄉証了和游泳衣物,便陪B上樓執拾好東西,兩人手拖手,各背著大背囊(當然B那一個要輕得多)先乘隧道巴士到紅磡,再搭九廣鐵路,轉了幾次車,終於來到國家公園,一條河流之旁。此時A感到手裡B的小手緊了一緊。

「不要怕,雖然不很安全,但有我在身邊嘛。」
聽到這話,B的身體更向A緊挨過去,但A也因此更感到她的顫抖了。早兩天下了大雨,水位上升,其實更加安全,但直覺上卻令人更害怕。

他們坐上由一根根湯碗粗幼的木幹綑成木筏之上,抓著繩子,沒有導遊。反正人力也做不了甚麼。A覺得急流比過山車好玩,因為風景不斷轉變。B也漸漸發現,只要望著遠處,放鬆身體,抓緊繩子和A,驚慌便會變成昏眩,每當通過了湍流,去到較為平靜的部份,心中也會泛起一點暢快。

「我決定辭工了。」A說。筏子顛動了一下,繼續兇猛地向前衝,把他們拋得起起起伏伏,木笩格格作響,仿佛就要解體。
「為甚麼?」B問,一下子忘記了周遭的可怕。
「我剛收到了紐約大學一位教授的電郵,他看了我的論文,叫我去讀博士。」
「你決定去嗎?」B差點問了出口。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兩人的路就讓那急流無數股力量糾纏在一起,幸或不幸才能同坐幾根浮木,身邊的恐懼,完全比不上將來的大恐怖。

兩人還在沈重得不想對望,只是緊緊握著對方的手。木筏忽地碰到了一顆巨石,轉了半圈失了平衡,被吸進了旋渦。良久良久,幾根浮木冉冉出現在水面,撂在淺灘之上,動也不動,河水也不敢騷擾,泥土慢慢將之覆蓋了。

在下流很遠處,他向著一根浮木拼命游過去。每一刻都以為自己要淹死了,卻又勉強堅持了下來,終於抱著了浮木。七天之後,他還是緊緊摟著,卻餓死了。


3 黑石之光
野人甲緩緩起站起來。他用不太靈光的手臂在一堆石頭中左翻右翻,終於被一塊黑而亮的石頭吸引著。如同一向的做法,他用力將之敲在另一塊石頭之上,想不到它卻裂開成兩半。但他看到了一點閃光。他撿了幾塊同類的石頭,不斷用力的敲啊敲,終於,一點火光冒起,黑石發出巨熱,野人甲嚇得跳起,然後卻又禁不住好奇心走近,發現其實那暗紅的東西沒想像般可怕。其餘的是歷史了。

原刊《字花》二零零七年九月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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